刘知县尴尬得很,他能借着人伦把唐小鱼弄回涪川,可没办法拿这个理由去让皇帝改自己下的旨。金口玉言,如果谁都能提要求改一改,那跟吐唾沫放屁有什么差别?
黄知县不理他,只对唐小鱼说:“圣上的旨意里可特地说了,这赐田归于唐小鱼名下。不管你家里还有谁在,谁也不许将这田更换了名姓,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祸延全族的。”这话虽是对着唐小鱼说的,可黄知县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往唐家那边瞄。
连瞎子也看得出黄知县这是意有所指。
那可不,昨天她们那么一闹,何主簿早将唐家人觊觎唐小鱼的铺子,要把它抢走的事跟知县说了,顺嘴把宅子的事也给安到了唐家头上。
黄知县中午才把房契交给唐娘子,不到傍晚那房契转一圈又回到了衙门。黄知县当官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狠狠打脸,若不是何主簿拦着,让他别将事捅大了给小鱼母女招麻烦,黄知县真想带着衙役们到驿馆里去,瞅瞅这些唐家人脸皮子能有多厚。
其实可真冤枉唐老太太了,人家想要的只是那铺子。
至于宅子,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呢!
唐家人被黄知县不善的目光看得头皮发炸,但没一个敢吭声。
她们不过是庄户人,平日里哪有机会上衙门,更别说跟两位县大老爷坐在一间屋子里头。
县老爷虽然只是七品官,但对她们来说,真的比天还高,她们是宁死也不愿意得罪官家人的。
黄知县见她们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与自己目光对视,心中嫌弃之余又有几分得意,便也不再理她们,只对小鱼说:“本县思之再三,你们母女当年落难,居无定所,还是阳明村的人收留了你们,又照顾你们这么多年,便当是报恩,这好处当落到阳明村才是。那村子里七成地是太平山庄顾家的,正巧顾家十三爷在邻县短留,本县便去找了他商议,十三爷听说是要给你的,当时就应了,也不肯要朝廷的换银,便要将太平山庄在阳明村的地都转到你名下去。”
黄知县对自己此举显然十分满意,叫人拿了匣子来,当着唐小鱼的面打开,指着里头厚厚一叠地契说:“都在这里了,里头水田二百三十六亩,旱地二百五十三亩,顾十三爷说了,因为不是所有地都是良田,所以另圈了一百三十亩的山地加水塘子给你。这多出来的部分,每年的赋税由太平山庄去交,用不着小鱼你费心。”
唐小鱼的眼睛都变成了圈圈,盯着那一叠子纸,心里只会喊:“娘哎,娘哎,娘哎!”
再看唐家那些人,眼睛也都直了,这满打满算,唐小鱼一下子得了六百亩地,还都是免税免赋的,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唐老太太还算稳得住,坐在她身旁的田氏和汪氏都是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恨不得能亲手把那一叠子契纸都给夺过来。
唐小鱼手都抖了,看着黄知县半天,也没去接那只匣子,只一个劲说:“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黄知县笑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顾家说了,只求小鱼姑娘指点他们种玉薯。”
唐小鱼点头如捣蒜:“应该的,这自然是应该的。”
刘知县看得眼热,因为这是皇帝的赐田,买地的银子都是直接走内库调拨,其实地方上用不着自己掏银子,六百亩地啊,顾家可真是大方。
“这地契顾家是交了来,但你今日便要走,也来不及改名到你名下。小鱼若是信得过本县,将这地契先放在这儿,等文书齐全了,我再派人接你过来,顺便与顾家十三爷见见,让他领着你,将这地走一遭,看一遍。也好定一定这地要怎么种,是自己雇人,还是分租给佃农。”
唐小鱼对着黄知县深施一礼道:“小女全凭大人作主。多谢大人思虑周详,成全小女的心愿。”
黄知县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晌午便在衙门里头用饭吧,当是我们给你辞行。”
何主簿笑着插话进来:“辞不辞的,也说不得哪天又要把你唤过来。”
黄知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唐小鱼却是一皱眉,说:“可是家里人要是不让我过来怎么办?”
这话一说,黄知县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唐家老太太。
老太太勉强一笑:“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既然是知县老爷派人来叫,家里自然没有阻挡的道理。”
唐小鱼“哦”了一声,看着何主簿。
何主簿心领神会,玩笑似地说:“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赐的田,别说是咱们,那顾家的人若不是见了小鱼姑娘本人,也断不可能将这几百亩田地交给旁人不是?”
唐老太太还当真就没打算让唐小鱼再回江陵县来。这些田产,她完全可以叫儿子过来接收,只是何主簿这么一说,那话里的意思竟然就是如果唐小鱼不来,这田谁也别想拿走。
她的目光落在了俏然而立的孙女身上,眸子里阴云密布。
☆、第30章 威胁
黄知县请的这一顿饭,大约只有刘知县一人是兴高采烈地塞饱了肚皮的。在座的男女老少,各怀心事,不过都只是动了几筷意思意思。等用完了饭,黄知县 带着一衙的人亲自将她们送到城外去,觑着空儿,何主簿将小鱼悄悄拉到一边,趁人不备时对她小心说了几句,叮嘱了半天,这才与她挥手作别。
何主簿那几句话听着简单,却像一只重锤砸在唐小鱼的头上,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却又不好去对唐娘子言说。
在用膳前,黄知县单陪着刘知县坐,便让人散开在县衙后院的小花园里随意活动活动腿脚。何主簿心眼多,特地安排了两个伶俐有眼色的仆妇跟在唐家婆媳身边,一明一暗,明里的吸引开众人的注意,暗里的,便贴在假山石或木柱后头,偷听她们说话。还真让她们听到了几句。
“回去了,若那女人闹将起来可怎么好?毕竟她是先来的。”这话是田氏问的。
“怕什么,只要进了唐家的门,她就算想闹也没地方闹去。二门一锁,她连门都出不去。唐家庄里的邻里都是咱们家沾亲带故的,还能为了个外人说嘴?”这话是汪氏说的。
“我 肯让她进这个家门她便要感天谢地了,还敢闹什么闹?”唐老太太如是说,“敢闹就将她关到佛堂去,再说,陈氏算个什么东西,小鱼才是我们唐家正经的骨肉。听 说她清醒过来也不到一年的功夫,与陈氏的感情能深到哪儿去?不过是听陈氏在背后说嘴才对咱们有偏见。你们回去待她好点儿,拿她当自己亲闺女待,天长日久 的,她见了你们的真心,自然也就不会理那贱婢的死活。”
唐小鱼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底心。
她就知道,唐家人不是个东西。
她回去,唐家人不会对她不好,因为她身上有功,有名,有知府大人,知县老爷的青眼。只怕唐家人还指望着她能给唐家带富贵。可是唐娘子呢?那老太太一口一个贱婢,可见对她有多痛恨,甚至要让二个伯母取代她娘在她心里的地位,让她不要去管她娘的死活!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想把唐娘子弄死了?
对,一定是这样!到时候唐小鱼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便只剩下了她们,她们说东就不能去西,指南就不会打北。
好毒的算计!唐小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涌起无力感。
何主簿叮嘱她要小心,不是小心自己,而是小心她娘的安危。虽又安慰时不时会派人来看她们母女,也借以敲打唐家,让她们有所顾忌。但唐小鱼明白,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在那个她身边没有一个助力的环境下,有多么容易。
只要把她们分开,经个风,落个雨,再动点手脚,她那柔弱的娘很可能就会自然病亡。
何 主簿安慰她,说这也许只是人家说说,毕竟是人命,唐家未必真敢动手。他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名贴悄悄塞给她,低声说:“涪川县城东门有个车马店,店 主姓张,原是我亡妻的一个远房亲戚,与我有旧,你此去唐家,若遇到什么紧急的事,可以托人拿着这个去寻他,看着我的面子,他定会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