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瞪大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小声对苏婉娘说:“她怎么能看得到?”
沈汶耳力尖,说道:“当然啦!你还抱着她呢!”
苏婉娘嘤咛一声,把四皇子推开了。沈汶说:“你们等着,我去找绳子。”
张允铮说:“我去吧。刚才过来时,我摸到那边墙壁上挂着绳索。我知道在哪里,并不远,但愿还没有被冲走。”
沈汶摇头:“要去一起去。”就与张允铮又拉了手,去取绳索。
底舱里,四皇子小声说:“他们走了,再抱会儿?”
苏婉娘哧地笑,小声说:“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
四皇子有些不信地说:“她肯定没看见,瞎蒙的。”
苏婉娘笑着说:“她肯定是看见了,我们小姐很了不起的。”她刚刚与四皇子经历了一场惊吓,觉得格外信赖他。
沈汶和张允铮在过山车一般的舱道里又摸了回去,张允铮摸到了固定在舱壁上的绳索,还好,没有从墙上被颠落下来。他摘下了一圈绳子,又与沈汶回到底舱口,将绳子顺了下去,沈汶轻身跳了下来,先抓了苏婉娘的手,把她拉起来,苏婉娘自然还拉着四皇子。
船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沈汶自己也不稳,在水里来回晃悠,好不容易把苏婉娘扶到绳索下,让苏婉娘握了绳子。张允铮横躺在甲板上,用肩膀和脚固定了自己的身体,再用力把人拉了上去。就这样,底舱的人一个个地爬了上来。沈汶上来后,把掀翻的底舱舱门关了。
四个人精疲力竭,都先坐在漆黑的舱道尽头缓缓劲儿,身体随着船体的剧烈碰撞舱壁。
过了半天,浪涛声里,张允铮大声说:“我们还是该往上边走,万一翻船了,也能出去。”
沈汶摇头:“这么大的风浪,就是出去了,又能如何?!”
张允铮喊着说:“这是什么话?!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沈汶只好同意了。这次,大家都紧握了绳子,沈汶在前面引路,拉着苏婉娘,后面跟着四皇子,张允铮断后。一串人在一会儿倾斜一会儿震颤的舱板上跌跌撞撞地往上走,一直走到了上层的舱板下,在楼梯旁边拉着扶手坐了。
外面的风浪排山倒海般打在船上,船板来回倾斜,几个人死拉着扶手才没有被甩开。涛声间,能隐约听到洪二的叫骂声和其他水手的零星喊声,“……放下帆……”“……卡住了……”间或一两声虚弱的狗叫。
张允铮指了指舱板,大喊道:“我去看看!”
沈汶点头说:“一起走!”
张允铮经过方才的经历,也不想把沈汶留在后面。万一船沉了,两个人死在一起也好过分别离世,就点了下头,喊道:“真有事,你要等着我!”
沈汶点头。
张允铮又大声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汶又使劲点头:“当然明白,我得等着你。”
她知道张允铮在说到那边也要一起。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忧虑,也许因为在边关已经把计划与两个兄长和季文昭商量过了,若是自己走了,他们该能支持住。自己这次回来,就是没有完成全部,也真的尽力了。如果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再回来,这次有张允铮陪伴着自己……
张允铮好像知道沈汶在想什么,大声说:“肯定用不了一千年的!我没那么笨!”
浪涛的颠簸中,沈汶噗地笑了。张允铮奋力推开舱门,一股海水猛地灌进来,张允铮和沈汶低头顶着外面如注的暴雨爬出了舱口,沈汶盖了舱板,方才的大块天光消失,舱道里又变得漆黑一片。
苏婉娘惊慌地看沈汶竟然跟着张允铮出去了,身边就剩下了四皇子。她心中一阵紧缩,忍不住又哭了。四皇子的脑海里还回味着舱底的情景,并不感到惊慌。在黑暗,他拉了苏婉娘的手坐在了苏婉娘身边,两个人一起随着船体的起伏来回摇晃。苏婉娘不哭了。
张允铮和沈汶到了甲板上,夜幕中,滔天巨浪,木船像是片木屑般上下漂浮,毫无任何自主的力量。洪二在舵盘处指着上空嘶哑着声音喊:“放下帆!……放下帆……”有人哭叫着:“放不下来……”
张允铮抬头,发现一面侧帆没有落下。船颠簸得太厉害,一个水手趴在横着的桅杆上,一动不动。
张允铮和沈汶在冲刷着甲板的海浪里,向桅杆处半爬半走,到了桅杆下,张允铮攀着桅杆上的把手往上爬,沈汶跟在他的脚后。
沈汶轻功过人,可是臂力不济,张允铮爬上一段,就回身伸手,把沈汶拉上来。
船体本来就颠簸起伏,桅杆上更摇摆得厉害,能把人狠狠地甩出去。张允铮爬得越来越慢,每上一步,都特别小心。他有时对沈汶打手势,让她不要跟着了,可是沈汶一直在后面。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横卧在水平的桅杆上的水手附近。那个水手勉强伸出一只手,指着上方一处大喊:“那里!那里!绳结卡住了!”
张允铮凝目看,在风帆的中部,一处绳结正夹在了其他绳索间。如果没有风浪,那个水手站在横桅上也许能摘开。可是现在如此动荡,他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去处理。
沈汶扯了下张允铮的衣服,张允铮把她拉了上来,两个人同抱着桅杆。张允铮向沈汶示意绳结所在,对着沈汶耳边喊:“我去试试,你在这里等我!”
沈汶摇头,对着张允铮喊回去:“抱紧我!”
张允铮一愣: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忙伸手连同桅杆把沈汶抱住。
沈汶闭上了眼睛。
风浪骇人,可沈汶却放松了身心。张允铮手中觉得沈汶身体一沉,吓得忙死命紧紧搂住沈汶。这时哪里还有什么浪漫情怀?先别被甩下桅杆要紧!
暴雨中,张允铮见沈汶双眼紧闭,知道她正在集中精神,怕她走火入魔,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沈汶重生以来所面临的最大的考验。若是不放下风帆,船体必然受强风吹打,如果桅杆断了,帆落了,也就是罢了,可如果桅杆不断,船早晚得被吹翻。沈汶强迫自己平静,她感觉得到张允铮强有力的手臂,钢铁般环绕着她的后背,她不必恐惧……
她“看到”了周围巨大的能量,激荡盘旋。她寻找到那处绳索,集中意识力,一次次地把绳结往缺口处推……不知多久,那个绳结终于滑出了缝隙,轰然一声,侧帆垂落,原来剧烈摇晃的船,似乎平稳了些。
甲板上的人们一通大喊,沈汶虚脱了一样,困得想马上睡觉。她睁眼看了下张允铮,无力地说:“我要歇会儿。”
张允铮双臂已经酸了,可是说道:“好!你放心吧。”他不敢放松一点,僵硬地继续拥抱着沈汶。忽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他们会一直这样,风雨同舟,相依相伴……
张允铮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找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能和自己一起折腾。若是个闺中女子,该多没意思。……
沈汶缓过气来,才对张允铮点了头。张允铮也不敢让她单独下去,拉了沈汶一只手,带着她一步步地下了桅杆,到了甲板上,扶着沈汶找了个犄角坐下,自己挡在沈汶外面。
帆都落下了,洪二信心大增!现在就看他的了。他掌着舵,调整着方向,总让船垂直于海浪,尽力不让风浪从侧面击打船壁,减少被打翻的危险。持续的紧张已经让他近乎疯狂,大浪一个个打在他头上,可并不能浇灭他的狂妄斗志:“你打不过我!我是天生的舵手!我是最厉害的!我比我爹强!你别想看我的笑话……”
已经疲惫绝望的水手们也被洪二的疯狂影响,拉绳子的拉绳子,排水的排水,连轴转地忙碌。
张允铮和沈汶并肩坐在风浪里,听着洪二哑了声音的叫嚣,张允铮忽然笑起来,沈汶也笑了,两个人笑在一处。 天空不再是黑色的,变成了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