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对弥雅与亨利先生颇感兴趣,几次三番将两人追得大肆遁逃遁逃。
楚望礼服都已熨过,连带婚纱一同高高挂起来, 由穗细与几个小丫头严防死守,几乎抵挡不住小孩子想要摸一摸的好奇。在枣糕、虾饺与五香鸡爪轮番攻势之下,明显婚纱对他们诱惑更大。万分无奈,弥雅被真真与穗细一同出卖, 推出去哄小孩。
楚望不止一次听到如下对白——
“为什么长得这么像洋商行橱窗里的金发人偶?”
弥雅耐着性子,“因为我叫仙杜丽娜……”
“仙杜丽娜是谁?”
弥雅大翻白眼。
“你这么好看,你是新娘子吗?”新娘子终日闭门不见客,只有少数几人有幸得以一窥真容, 众人均好奇得紧。
真真乐不可支:“她不是新娘,她是新郎的妹妹……”
“那你不是应该在迎亲队伍里,为什么会从新娘房间里出来?”
“……她也是新娘的朋友。”真真耐心显然比弥雅好许多。
几个小孩子恍然大悟,交头接耳:“原来新郎也是金头发蓝眼睛……”
楚望梳妆完毕,穗细将起座间外房门拉开一条缝,一手将最小那男孩子抱进屋子更衣——他将和谢家最小女儿一起担起花童重任。
圆筒高领将她脖子高束起来,简直要抻长脖子才能吸气,逼得她不得不坐得笔直——怪累的。
她得了空子,仍觉得腹中空空。伸手去取枣糕吃,两口下去,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接一阵汽车引擎声与接二连三的刹车与闭合车门声。几乎立刻的,楼下远处大门打开,有人用浙江不知哪个县的方言喊道:
“男方家中来接亲了——”
楚望一块枣糕没来得及咽下肚,立马咳呛起来;穗细不知她是给领子勒的,便以为她冷,取过风兜要来给她披上;她一手档开,起身小跑进盥洗室里。
有人笑道:“果然是小姑娘,头次大婚,紧张了吧?”
葛太太道:“她紧张什么?”
弥雅大笑:“你们不知她刚才偷偷喝了几杯水,橙汁接牛奶,口红都给她吃掉大半。她不去盥洗室谁去盥洗室?”
一群人正笑她,突然听得葛太太“哎唷”一声,“弥雅,下楼去将林梓桐拦着——”
弥雅道:“做什么?”
“她那几个乡绅舅舅,作文章口气大得很,指不定出些什么艰深晦涩四六文章将你哥拦在门外为难着。”
弥雅大叫糟糕:“我哥哪里学过这些?”说罢趿拉着木屐提托提托沿楼梯狂奔下去。
楚望心头好笑不已,心道,幸好葛太太颇有远见,一早便派司机将研究院那帮人送去了石澳。若是也加进接亲队伍里头来,指不定拦在门外问谢择益一些什么伽利略、迈克尔逊与爱因斯坦,那么她恐怕下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刚过门几年,从未见识过这位小姑子厉害的二舅母坐在葛太太背后,颇不满的说:“是,我们乡下人,没本事上洋学堂——”
大舅母立马将她嘴死死捂住。
葛太太才没工夫搭理她,忙不迭问:“楚望呢?”
真真捂嘴笑道:“仍在里头呢。”
楚望坐在金棕色马桶盖上,盯着墙顶小窗漏进的热带阳光,听外头一阵一阵小孩儿吵闹与女子笑闹,恍恍惚惚总有种不真实感,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现今正在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葛太太也立在盥洗室门外,“结个婚,跟要她命似的。”说罢叩了叩,“你夫婿就在楼下,你是要众人迎亲迎进你闺房盥洗室来?”
应了一声,起身来,抻抻裙摆走出去,立马被捉至穿衣镜前补涂口红。
一阵脚步响起之后,弥雅小口喘气,一溜烟进来将门关上:“不得了——”
众人笑问道:“怎么了?”
她侧立身子,眼斜望着门口。
弥雅如数汇报楼下情形:“一下楼去,便听得那帮叔叔们在商量着怎么捉弄他。有几个听说他打小便在国外,后来又念军校,便好几位说要拿什么纲鉴、方舆纪要考他,吓我一跳。他哪里懂那些?好容易找着林大哥,同他说:‘若是他们为难新郎,你多帮帮他。’然后zoe哥便自门外杀进来了。”
众人大笑:“将他拦倒没有?”
弥雅道:“林大哥还没及吱声,切尔斯和他们一帮朋友,人高马大,自zoe身后阔步走出来,挨个上前派利是。”
一众舅母皆问道:“利是是什么?”
真真解释道,“红包。”
舅母们互相交换眼色,派出一位年幼的问道:“红包里装了几块银元?”
弥雅道,“什么银元?里头是支票。”
苏三姨太太接着问:“写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八……”
弥雅还未说完,六七位正的副的舅母纷纷抻长了脖子。
还是大舅母最见世面,立马不动声色附在两个孩子耳边低语几句,放他们下楼去讨问利是,有孩子的舅母也立马效法;没孩子的,如坐针毡。最机灵的那个便说:“新娘胭脂仍需补一补,我下楼去替她帮忙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