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2 / 2)

惠妃说:“怎么,就许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她挨着蓁蓁坐下不着痕迹地看了小佟佳氏一眼,纵然蓁蓁之前已经同她说过小佟佳氏如今的惨状她真亲眼见着了仍是心里一震。

小佟佳氏虽说振作起来了,但还未完全准备好见其他人,面对惠妃她有些不自在,人不禁往床里缩了缩。惠妃轻轻握住她的手:“妹妹别怕,我知道妹妹在治病带了些上好的药材给妹妹,有天山雪莲,灵芝,何首乌和人参。都是妹妹日后用得着的。”

蓁蓁笑着瞧着惠妃说:“婵媛妹妹别同她客气,咱们惠姐姐比不得我们这些穷酸的,她可是这后宫一等一的土财主,皇上、太后的赏赐,明相爷的孝敬,还有大阿哥、八阿哥的体己,她那延禧宫啊可是金山银山堆成的,不拔她这只金鸡的毛拔谁的?”

“哟。”惠妃剜了蓁蓁一眼,“这现就有个有钱的主在我面前装起穷来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首饰箱里藏了哪些好东西,有本事就开了让大家都瞧瞧,也让我这土财主开开眼界。”

这事还真是蓁蓁心虚,她一贯在后宫最受宠,皇上这些年私下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这一件一件的不起眼,积年累月下来可是不少,更不要说前年她随皇帝南下又采买了不少的好物。

她红了脸扯了扯惠妃的衣袖。“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姐姐就饶了我这回吧。”

小佟佳氏在旁看着竟不自禁地笑了。惠妃微微一笑道:“如此便是好,这景阳宫是个难得清静的地方,妹妹就在这好好养病吧。”

小佟佳氏含着泪点了点头。“惠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妹妹只怕把姐姐也牵连进来……”

惠妃一挑眉嗓音微扬:“别担心我,我可不怕你那好姐姐,咱们叶赫纳拉氏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罢这一句她又放软了声:“别多想了,先把身子养好。”

蓁蓁和惠妃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走。两人出了景阳宫沿东二长街慢慢走着,惠妃挽着蓁蓁问:“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蓁蓁道:“皇上说了要我别再管,他又出手把佟贵人放到了景阳宫就是让我和皇贵妃都罢手的意思,皇贵妃行事素来最顾忌皇帝,一时半会不会来寻我的晦气。”

惠妃点点头,她亦是这么想的。

蓁蓁叹了口气。“只是敌方虽暂时收兵了,我方也没有破敌之计。我仍是觉得佟贵人这天花得的奇怪,而且整个承乾宫为何就她一个人染上了,秋华悄悄去打听过了,别说皇贵妃了,就连照顾她的宫女也没有染上的。”

惠妃道:“你这一说是奇怪,太妃那是好几个住同一屋的宫女都得了天花的。”

两人各自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事一路无语。永和宫先到了,蓁蓁想邀惠妃进去坐坐,惠妃笑说:“不了,胤禩在长牙有些发热我回去还得看看,改日我再来瞧小公主。”两人遂在德阳门前分了手。

蓁蓁一回到永和宫秋华便递上了一封信,蓁蓁瞧了她一眼问:“谁送来的?”

秋华悄悄说:“铁狮子胡同送来的。”

蓁蓁拿着信进屋叫碧霜她们都退下,这才拆了信看。秋华见她读着信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

“信上说什么了主子看了这样高兴?”

蓁蓁捏着信纸微微一笑:“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去通知内务府,我要去碧云寺还愿。”

清晨的碧云寺里除了早课的僧人外香客寥寥,两个头带帷帽的女子避开往来的僧人潜行到了一处禅房外,个子稍矮的女子敲了敲门,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站在屋里对她俩说:“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子仍是带着帷帽,男子瞧着倒是笑了。“我同碧云寺的主持相识已久,这处禅房是他独留给我的,我若来就住在这,我若不来这里也是空关着,只是偶尔会有小沙弥来打扫。这里地处偏僻平时没有人会走动的,你们就放心把帷帽摘了吧。”

这恭王真正是成天没个正经。秋华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正了正脸色道:“虽说没有外人但男女之防不可无。”

“算了,同恭王也不是头一次见了,办正事要紧。” 蓁蓁拉了拉秋华,顺手便把帷帽摘了下来。“人在哪?”

常宁笑着转过身冲里屋说:“先生,出来吧。”

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咚咚”的拐杖从屏风后传来,蓁蓁抬眼去瞧,说是先生,出来的却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缓缓而出。

此人正是那日在公主满月时同常宁一起在御前合奏的老妇人。

蓁蓁作揖问候:“先生,别来无恙。”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朝蓁蓁一拜:“多谢娘娘赠谱,我心愿已了。”

“非我所赠,是故人留下。”蓁蓁坚持,老妇不以为意。

蓁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老妇:“有人说您见到这个,会有话可说。”

老妇接过打开瓶塞,又闻了一闻,神色巨变,颤抖着塞回瓶塞道:“他可还哑着?”

老妇说的“他”就是当年给蓁蓁传艺的老太监,蓁蓁当年蒙他传艺数月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两人之间交流全靠纸笔,顾问行当时也说南府的太监乐工们无一人听见他说过话,想来应该是早就哑了。可老妇这话却别有意思,蓁蓁问道:“不知何来此说,师傅他从来都是哑的。”

老妇道:“深宫秘密何其多,有违心的也有无愧于心的,可纵使你无愧于心的事情,落到别人手里也可能成为把柄,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只有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说。”

蓁蓁听她的样子话里有话,声音飘忽,略有鼻音,虽然蓁蓁满心想知道背后故事,但也不欲催她。

果然,那老妇人娓娓道来:“我本是前朝田贵妃的校琴侍女,他姓王,是当年东厂提督王承恩的义子。田贵妃盛宠,琴棋书画都是宫中一绝,又伴有四位合奏的侍女,那本琴谱就是贵妃闲暇时候所作。后来贵妃为皇后所污,于万岁心生嫌隙,我也被皇后抓住想要严刑拷打我让我吐露对贵妃不利的事情。他和我是同乡,我被抢进宫内做宫女时候万念俱灰,他念同乡之谊安排我去伺候得宠又性情宽和的田贵妃,后来也是他给了我一瓶这样的哑药,让我拷打之时不会胡言乱语出卖贵妃。其实贵妃对我恩情难得,我如何会卖主求荣?可是皇后心狠,他是怕有万一。再后来也是他背我出慎刑司,给我喂药治伤,宫中对食何其多,他是东厂有权的太监,却没有一个对食相伴,别人见他如此照顾我都以为是看中了我。我也是如此以为,伤好以后想献身于他,却被他拦住了。”

她果然是前朝的宫女。

蓁蓁虽然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不想她同自己的师傅之间还有过这样的渊源。

“他说不愿意糟蹋人,还说天下大乱,止不住什么时候就有逃生的机会,到时候千万不要犹豫。那天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闯贼攻入京城,宫中大乱,他给了我一包珠宝让我从朝阳门离开。我让他和我一起走,可他说他一个太监,去别地也是受人歧视,还不如死在宫里。我不肯,他就骑马走了,我追着他的马和他说,来日无论天涯海角只要听见我的笛声,请他以箫想和。”

老妇深叹一口气:“我后来离开京城,辗转来到金陵,所带金银大半在路上遗失,到了金陵有闻寇白门在秦淮河畔重新开张,我因着笛声自荐于白门先生,并常伴左右十余载,再后来白门先生为那个姓韩的小生轻贱,也是我赶走了人。白门先生死后我打着的她的招牌在秦淮河畔开张,直到恭王来访。”

她佝偻着身子朝恭王一拜,恭王抬手称不敢,接着说:“本王年幼时翻阅宫中残存的曲谱,得了田贵妃的访道五曲,恰巧先生所奏也是其中之曲,便猜先生是明宫旧人,得闻先生旧事,我劝先生回京试试,或许王公公依然健在。”

老妇含笑说:“我本不信,年岁久了,其实早就不敢相信他还能活着,可王爷说他在宫中寻着这谱子时是有人精心校对过的,他当年在一堆曲谱里一眼瞧见也是因为独独那谱子上没有经年积下的灰尘。我便想只有他会在意那本访道五曲。田贵妃去世后我去了南府,大半时间都在研习那本谱子,他年幼会箫,和我一起改编了那五首琴谱,变得可以笛箫想和。”

说到此,老妇突然笔挺地跪在地上朝恭王磕头:“多谢王爷大恩大德。”

这故事只是一段前明宫女太监的旧事,可是夹杂着国家兴亡,乱世浮沉,听得屋子里的人不禁都鼻子一酸,蓁蓁擦了擦眼角转身对老妇说:“师傅于我有授业之恩,师傅除了曲谱还托我给您一句话。”

老妇听得激动万分,忙问:“他说什么?”

蓁蓁其实是不忍的,可她还是说了:“万千珍重,不复再来。”

老妇微微一怔,旋即喟叹一声:“唉,他……一点都没变。”

见蓁蓁不忍的神情,老妇反而安慰起她了:“过去他常常说,他在东厂见惯了每天都有人活着进来,体无完肤地躺着出去,什么生死离别,他是看淡之人。身体残缺,也不求一世安稳,活过就好。他大约还嫌弃我回来了,冒这么大的险,要是出事了可得被他埋怨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