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心中怒气稍减后,才冷声向萧氏道:“你要见老夫人,我便带你去见,只你最好别异想天开,觉得老夫人会饶了你,老夫人指不定就如了你的愿,让你们母女俩一块儿去死!”说完当下往外走去。
萧氏懒得与她多说,只紧紧抱着孩子,随着众婆子一道出了听雨轩,很快便到了荣泰居,然后便径自跪到陆老夫人的正房前,凄厉的哭喊起来:“老夫人,求您看在六姑娘的面子上,就饶我一命罢,求您老了,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求您老能让我看着六姑娘长大一些后再发落我,届时我绝无半句怨言……但若您真要我的命,如今六姑娘就在我手上,我少不得就只能带着她一块儿上路了,黄泉路上,我们母女也好有个伴儿!”
陆明萱在屋里一听得萧氏的话,便知道六姑娘这辈子完了。
她想过萧氏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做垂死挣扎,却没想到她会以六姑娘的性命来要挟陆老夫人,也不知是该说她胆大,还是该说她蠢。
也不想想,陆老夫人从来不缺孙女儿,就算如今孙女儿们都不在跟前儿了,小一辈的哥儿姐儿们却已成长起来了,她怎么也缺不了承欢膝下的人,多一个六姑娘少一个六姑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六姑娘还是萧氏所生,陆老夫人如今又恨毒了萧氏,连带会对她生的六姑娘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只是想着到底是自家的血脉,再不待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所以才让张嬷嬷将人暂时接到荣泰居来安置罢了,要说以后会对六姑娘如何千娇百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偏萧氏不知死活,死到临头了不知为女儿的将来筹谋也就罢了,竟还异想天开拿女儿做要挟,意图陆老夫人能饶过她这一次,真是不作不死的典范,六姑娘托生到她肚子里,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
果然就见陆老夫人瞬间勃然变色,喘着粗气道:“那个贱人,竟还敢以她生的贱种做要挟,与我讨价还价,真以为我多看重那个贱种呢,呸!不过是想着到底是陆家的骨血,勉强留她一条小命罢了,贱人既说要带了她一块儿上路,萱丫头,你出去传我的话,就让贱人带着她一块儿上路罢,也省得我以后看她一次恶心一次,没的白给自己添堵!”
陆明萱先没有应陆老夫人的话,而是轻拍她的背给她顺了一会儿气,才轻声道:“祖母且别生气,萧姨娘不过只是在做垂死挣扎罢了,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就划不来了。我这便出去传您的话,只是六姑娘……她终究是无辜的,若是我能劝动萧姨娘放了她,您以后能否不要迁怒于她,多少疼爱她几分……我与她身上终究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而且我们的处境虽不尽相同,却也多少有几分相似,我至少还有您和爹爹的疼爱,她却什么都没有,她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稚子无辜,还求您……”
后面的话因见陆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底没有再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十分明白。
其实陆明萱还想说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陆中昱,如今他死了反倒干净,就让一切随着他的死一了百了罢,别再让活着的人因他痛苦或是受累,只这话谁都能说,惟独她不能说,也就只能隐在心底了。
陆老夫人听完陆明萱的话,直觉便想说六姑娘‘休想’,她能留她一条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她不迁怒她,疼爱她,简直就是做梦!
但见陆明萱满脸的哀伤与悲悯,想起陆明萱说的她与六姑娘处境虽不尽相同,却也有几分相似,这话便再说不出来了,想到了陆明珠。
好像小儿子的女儿们就没有一个有日子过的,萱丫头如今看着是过得还不错,但别人不知道她能完好无缺的活到今日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与凶险,自己却是知道的;而珠丫头贵为县主,如今却不得不远嫁出京,与夫婿还过不到一处;下剩这个小的就更不必说了,才生下来不几日,父亲便死了,生母还是害死父亲的间接凶手,本身还因早产先天不足,长得大长不大尚属未知,便是真长大了,在府里的处境也是尴尬至极。
由此不免又想到了跟过儿子的女人们,福慧长公主不必说了,萱丫头的母亲早早便死了,如今萧氏也没有好下场,下场稍好一些的,反倒是在福慧长公主下降以前,跟过他的两个通房,——说到底,都是因为儿子连最基本的修身与齐家都做不到,才会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又怨得了谁呢?
念头闪过,陆老夫人不由叹道:“罢了,就依你说的,只要你能劝动那贱人放下孩子,我以后不迁怒她便是,该有的都不少她,但不该有的也绝不会多她,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
顿了顿,觑眼发狠道:“只是萧氏那贱人实在可恨,她想死我还偏不成全她了,我要将她卖到最下贱的煤井窑子里去……”话才一说口,猛地想起当着陆明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该说这话,因缓和了脸色吩咐她:“你出去时顺道把张嬷嬷给我叫进来,我有话吩咐她!”
陆明萱屈膝应了,却并不就走,而是隔空叫了陆大夫人等人进来后,方退了出去。
陆大夫人等人自然也早听见了萧氏在外面的哭喊哀求声,只陆老夫人没发话,她们也不敢出去过问,如今更是心里再好奇,也只能进来守着陆老夫人了。
陆明萱方行至正房门口,迎头便碰上了满面愠色的张嬷嬷,她忙叫住张嬷嬷道:“老夫人正好叫我请嬷嬷进去,说是有话吩咐您呢。”
张嬷嬷忙道:“老夫人如今好些了罢?”
“才哭了一场,平静了好些,又喝了半碗参汤,想来当不会有大碍了。”陆明萱小声说道,“六姑娘怎么会落到萧姨娘手里的,不是去了那么多人吗?”
张嬷嬷沉声道:“一言难尽,回头再细细告诉姑娘,我且先进去听老夫人吩咐。”
当下二人遂不再多说,各自擦身而过,进去见陆老夫人的进去,出去劝萧氏的出去了。
方一出门,陆明萱便一眼看见了跪在台几下面的萧氏,她穿着一身素面杭绸褙子,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大红色的刻丝襁褓,额头上还勒着抹额,也不知是不是因之前挣扎得太厉害,头发散了好些下来,凌乱的衬着她青白交错瘦了一圈的脸,实在是可怜得紧。
但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想起她是因自己无事生非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的,陆明萱却是实在同情不起她来。
而萧氏瞧得张嬷嬷前脚进去,后脚便有人出来,还只当是陆老夫人愿意见她了,忙满脸希望的抬起了头来,急声说道:“老夫人,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求您看在……”
话才起了个头,便发现出来的人不是陆老夫人而是陆明萱,立时满脸失望的住了嘴,但很快又说道:“萱姑娘,是老夫人让您出来见我的吗?求您帮我与老夫人说说情,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求老夫人能让我再陪六姑娘几年,她还这么小,如何离得开亲娘……求萱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六姑娘是您亲妹妹的份儿上,就帮我与老夫人求求情罢,我们母女一辈子都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我先给您磕头了……”
说着,果真给陆明萱磕起头来。
陆明萱就当没看见她的动作,也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先以眼神示意四散站在她周围,满脸都写满了愤慨兼无奈的十来个婆子们退后一段距离后,才淡声说道:“萧姨娘既知道六姑娘是我的亲妹妹,就该知道我与三老爷是什么关系,认真说来,萧姨娘还是我的杀父仇人呢,换成是萧姨娘您自个儿,会帮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求情吗?”
萧氏被说得语塞了片刻,才勉强说道:“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过就是白抱怨了几句,希望能借此让三老爷越发怨恨长公主,彻底绝了二人破镜重圆的机会而已,谁知道长公主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的只是无心之失,况长公主性烈至厮,就算没有此番之事,她与三老爷十有*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求萱姑娘就帮我向老夫人求求情罢,我真的不能离开六姑娘,她还这么小,又惹了老夫人的厌弃,将来还不定会被阖府上下作践成什么样儿,有我在,好歹还能照拂她一些,我求求您了萱姑娘,下辈子我一定结草衔环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你说得对,以长公主的性子,就算没有你在中间架桥铺火,只怕她与三老爷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陆明萱冷哼一声,“那照你这么说来,当初你的族人谋夺你家的产业,逼死了你母亲还拐卖了你弟弟时,你就该在家中等死,而不该进京来告状,更不该傍上三老爷,进了国公府大门的,横竖每个人早晚都要死的么,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萧氏越发反驳不得,陆明萱也不想再与她废话,随即说道:“方才你喊的话老夫人和我都听见了,老夫人让我出来给你带句话,她老人家不过是着六姑娘到底是陆家的骨血,所以勉强留她一条小命罢了,你既说要带她一块儿上路,那边带走罢,也省得以后她老人家看六姑娘一次恶心一次,没的白给自己添堵……”
“你胡说!不可能!”一语未了,萧氏已尖声道:“老夫人明明很看重子嗣,也很看重六姑娘,六姑娘还未出世时,便已赏了好些东西下来,还说将来要接了她至身边亲自教养,怎么可能不理会她的死活,你分明就是在假传老夫人的话!”
陆明萱一脸平静的点头道:“在六姑娘出生以前,老夫人的确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也的确说过要将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养的话,可那时候三老爷还好好儿的活着,老夫人是因为先疼爱儿子,后才看重六姑娘的,如今三老爷已经死了,还是你间接害死的,老夫人恨六姑娘尚且来不及了,你如果真能一把掐死了她,反倒为老夫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勾了勾唇角,继续凉凉说道:“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儿,让老夫人一味的作践六姑娘也做出来,可亲孙女儿的生母却是害死儿子的凶手,要疼也疼不起来,倒不如早早死了干净,反倒一了百了,你要掐死六姑娘就趁早,我瞧着六姑娘死了,也还回去向老夫人复命。”
萧氏满脸的难以置信,可莫名的却觉得陆明萱不会骗她,也犯不着骗她,霎时面如死灰,似被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她怎么就会觉得陆老夫人会因她以女儿做要挟就会妥协,会饶她这一次,放她一条生路?就像陆明萱说的,老夫人是因为疼爱三老爷才会看重六姑娘的,没有了三老爷,六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尤其三老爷的死还与她脱不了干系,六姑娘就更处境堪忧了,她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以为六姑娘会是她最后的保命符?
偏陆明萱还在一旁凉凉的催促她:“萧姨娘要动手就快点儿,说来六姑娘如今才十来日呢,力气只怕比一只小猫儿大不到哪里去,要掐死她还不容易?只要你将自己的手轻轻一收拢,要不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她便铁定没气儿了,你还犹豫什么呢,难道是下不了手不成?说的也是,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又岂有不心疼的,连老虎那般凶狠的,尚且不吃自己的儿子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既做得出以六姑娘性命相胁之事,照理就不该犹豫才是,毕竟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宝贵的么,别人的哪怕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都算不得什么不是?劳你快点儿,我真没空儿在这里与你多废话。”陆明萱说完,还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瞧在萧氏眼里,竟是一副对六姑娘的死活半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陆明萱可以不在乎六姑娘的死活,萧氏却没办法不在乎,到底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挣命一般生下来,连哭一声她都要心疼好久的亲生骨肉,她怎么可能真下得手掐死她?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着女儿放声大哭:“老爷,您睁开眼睛瞧瞧啊,您才走了几日呢,她们就要逼死我们母女了,我还不如当时就带了六姑娘随了您去,至少一家人在地下能有个照应,总好过现在活着被人作践,生不如死啊……”
陆明萱对萧氏光打雷不下雨的寻死觅活腻歪透了,要不是因为中间还有个陆老夫人,她才不耐烦管陆中昱和他的女人们的这些破事儿。
她待萧氏哭够了,才冷冷道:“方才临出来前,我还与老夫人说,如果我能劝动你放下六姑娘,求她以后千万不要迁怒六姑娘,她老人家也答应了,但现在看来,很显然你是一点不在乎六姑娘以后是好是歹,既是如此,我也不想与你多说了,连你做母亲的都不心疼她了,我还心疼她做什么!”
拔高声音喝命远处的婆子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将六姑娘抢回来,不要怕弄伤了六姑娘哪里,只要抢回来时还能有一口气即可,反正她的生母都不心疼她了,我们也犯不着去管会不会弄痛弄伤了她哪里。”
众婆子闻言,果真上前不管不顾的抢起人来,虽说有陆明萱的话在先,她们的手脚依然不敢太重,但看在萧氏眼里,依然心疼得直哆嗦,不过与众婆子僵持了片刻,便先松了手,将六姑娘交给了她们,——说到底,哪个做母亲的又能真正不心疼自己儿女的,萧氏自然也不能例外。
陆明萱见状,方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萧氏还未泯灭做母亲的自觉,六姑娘也能有一个相对好些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