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命人将两坛子的花雕存好,提溜着舞谱便回了东苑。舞谱是阿兄给她的,自然不会淬毒,但是宋修远却不知杜衡同她的关系,他将舞谱送到醉园……是否意味着他对阿兄起疑了?
至于杜衡......阿兄来寻她,绝非递舞谱这么简单。
穆清心底重重地跳了下,她急忙伸手来来回回翻阅起面前的舞谱来。
阿兄可是会在舞谱上做什么标识,传话给她?杜衡好书画,擅摹本,穆清相信凭他的本事,绝对能够在薄册中作出一些陆离识不出来的信息。
九岁那年,青徽子将《江海凝光曲》舞谱传给了她。自此后的四五年间,她为了练成其中的剑舞,通晓个中情绪,前前后后将这本薄册翻阅了不下数百次,早已将其中内容烂熟于心。到后来,她甚至连哪一面的那个角落里滴了颗墨,都记得清清楚楚。
穆清细细浏览着舞谱,却没有发觉一丝一毫杜衡添上去的痕迹。
莫非是她会错了意,阿兄真只是来送还她落于马车上的舞谱的?可她被宋修远救回那日,杜衡分明还执意要带她回华蓥。
他难道要强行将自己从镇威侯府里带出去不成?
穆清叹了口气,若是能直接同杜衡说上话,便不会有这般多的猜忌了。
只是有了昨夜宋修远的话,穆清只恐她这时候再去杜衡的院子,徒惹非议,便能坐在案前瞪着面前的薄册。
正犹疑着,却听下人道宋修远回府,径直去了杜衡那处,穆清的一颗心似跳出了嗓子眼。青衿见她面色不佳,倒了杯茶递给她:“公主看着面色不善,可是累着了?”
穆清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瞧着青衿天真耿切的模样,问道:“你觉着将军去那游侠儿处,所为何事?”
“侯爷的言行,婢子不敢揣测。”青衿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游侠儿既然留宿于此,便算是客,侯爷身为侯府当家,自然是去尽地主之谊的。”
听着青衿糯糯的回应,穆清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
青衿所言有理有据,以宋修远出了军营便谦逊有礼的性子而言,绝不可能将门客独自晾在府内。
更何况宋修远不傻,即使欲先下手为强除掉杜衡这个威胁,他也不会选在自个儿府上。方才的一番心悸,大概真是她当局者迷罢。
若是在杜衡离开侯府前,自己能找合宜的时机悄悄与他见上一面,便好了。
☆、为盟
略尽地主之谊的宋修远一迈进院子,便嗅到了一股隐隐的焦味。杜衡仍是昨日的墨色衣袍,正负手背对着他,站于风中盯着院脚那几丛焦黄的湘竹。
焦竹的气味虽淡,却刺鼻。宋修远微微皱起鼻头,开口道:“阁下好情致,登府一次,便烧了我府中的竹林。不知下次登门,还预备烧些何物?”
杜衡听闻声响,便回过身来朝着宋修远作了个揖:“侯爷日安。”见宋修远仍死死盯着身后的竹子,赔礼道:“这些湘竹瞧着毫无生机,本就熬不过这个冬季。下回拜访,在下便从华蓥背几捆上好的湘竹向侯爷请罪。”
宋修远闻言干笑了两声,示意左右屏退出院子,大步迈进了屋子。杜衡见状,明白宋修远应有事相谈,亦跟进了屋子,顺着掩了门。
宋修远看着杜衡行云流水的一翻动作,索性开门见山问道:“阁下与厉承是何关系?”
“萍水相逢的江湖之友罢了。”
“阁下以为,凭我侯府的能力,查不出你二人的关系?”宋修远未理会杜衡似是而非的回应,沉声道,“我希望阁下亲口道出你此行究竟为何?”
杜衡虽比宋修远虚长了三岁,但对着宋修远漆黑阴鸷的眸子,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儿来。不过思及此前已将可能在侯府得到的种种遭遇预演了一遍,至多一死,反倒坦然道:“那舞谱确然只是个幌子。在下乃受人所托,望借献宝之机得见夫人。”
宋修远负手而立,仍盯着杜衡的脸,似要将他看穿一般:“月初厉承劫持夫人,与阁下亦脱不了干系,是也不是?”
还真是桩桩件件都瞒不过,杜衡无奈颔首:“侯爷既已洞悉在下的身份,为何不将在下同厉承一样,昨夜便直接捆了在下扔去大理寺?”
宋修远从桌上倒了杯凉茶,递给杜衡:“若某没猜错,阁下的上家同厉承一样,皆是悦世客栈的老叟?”
见杜衡不曾否认,只默默把玩着手中茶盏,宋修远续道,“阁下与厉承既是好友,想必也知晓厉承被袭一事。歹人虽仍未被大理寺那些大人们查出来,但依阁下之见,该是何人?”
刺杀厉承一行的歹人身份,宋修远早有疑惑。
寻常劫匪即便有偷天的胆子,也不会对着朝廷官军行刺;联想到厉承言中提及的阅世客栈,宋修远便猜想应是厉承上家见其行事失败,又恐其受不住刑法和盘招供,便趁着他未被投入大理寺时及早灭口。
杜衡亦是个明白人,经宋修远提点,当即想透了各种关节。
宋修远掀袍坐下,抬手请杜衡也坐了,瞧着杜衡的神色似是了悟,问道:“华蓥青徽子之名,某曾有所耳闻。阁下既师承青徽子,想必定然不会心甘情愿受人雇佣行如此之事。既如此,阁下与某做笔交易如何?替某查清悦世客栈背后是何人。”
杜衡咀嚼着宋修远提供的信息,问道:“不知侯爷以何作换?”
“阁下的性命。”
细细想来,与悦世客栈的这桩交易,不论结果成败与否,因涉及到了宫廷侯爵与邻国公主,个中势力权益错综复杂,作为棋子的厉承与杜衡二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也是老叟寻到他上他二人的缘由,江湖游侠四海为家,了无牵挂,即便在不知觉间被灭口,亦无人知晓。
但若背后暗藏了镇威侯府的势力,那么保住性命便不成难事。杜衡为人虽旷达,却尚没有潇洒至真真正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境界。宋修远既然给了他如此良机,他何乐而不为?
更遑论他本就不愿伤了穆清,接下悦世客栈的交易,面上与那老叟虚与委蛇,不过也是为求得一个真相。
他这个做阿兄的,自然要竭尽所能查出来,究竟是何人意欲对穆清图谋不轨。
杜衡略微思索,起身向宋修远躬身道:“如此,在下的性命便交托与侯爷了。”
宋修远亦起身,虚扶起杜衡:“杜郎君莫要客气。”
杜衡顺着话头问道:“不知侯爷是否能就此撤了院子外的护卫?在下替侯爷做事,自然不可日日拘在侯府。”
宋修远闻言失笑,“那是自然。”
杜衡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做出拘人这种失礼事情,提出交易有求于己的明明是他,但周身所散发的气场与那隐隐的戾气,却让人觉得仿佛恳求他人应下提议的是他自己。
同宋修远的这笔交易虽在他意料之外,但终归与他此行的目的殊途同归,甚至更为高明,因此杜衡便也不再客气,说着便要同宋修远告辞:“既如此,年结将近,在下便不叨扰府上,这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