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没有剖析自己感情的*,不想和严立德说那些隐秘,只死马当活马医般问道:“你知道我母妃当年去世的事情吗?”若世上还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还只有太平王和东厂了。太平王他是不信的,严立德他还愿意信一信。
“你母亲是自杀的。”严立德叹息,“当年鞑靼势大,太平王幼年就被派到边疆震慑防守,屡战屡胜,护卫大明太平,这就是他封号太平的原因之一。你母亲原是鞑靼铁特部女子,被挑选训练后趁机深入中原各处,充当奸细,太平王府是其中重点。你父母深知对方身份,却仍旧相爱,后来就有了你。太平王不忍王妃一直受到娘家勒索,趁出兵平叛之机踏平铁特部,屠尽全族。你母亲自杀一是谢罪,二是无法面对太平王,三应该有为你铺路的意思。”严立德解释道。
宫九怔了怔,是啊,谁说铁叔的话就一定是对的。比起叛徒的胡言乱语,严立德从东厂而来的信息明显更准确,更可信。
宫九低低切切的笑了起来,两个人有两种截然不同说法,以他的聪慧自然知道两方都有不可信的地方,宫九长叹一声,他逃避的太久了,自从当年目睹母亲死在父亲怀中,宫九就疯了,只是疯得不那么明显,而今是时候面对了。
私密之事被严立德知道得如此清楚,宫九不高兴吩咐下人道:“去清点财物,别让人多拿一针一线!”
严立德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让你嘴贱,让你心软,就该不管他,让宫九一直颓废下去才好!
严立德从宫九哪里搜刮了一笔财产,领会了快速发财之道——抄家。他自认是自己“劳动所得”,但宫九终究是藩王世子,必须和皇帝禀报一声。
“你是说太平王一脉要绝嗣了?”皇帝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的突出。
“是,太平王这些年膝下只有世子和继王妃所出玉屏郡主,可窥一二。至于世子,他化名宫九,游历江湖,在海外建立无名岛,不以皇族自居。加之功法奇特,此生不可能有子嗣。”严立德仔细讲述了他与宫九建交的全过程,包括王妃死亡的。
“朕知道了,宫九赠送金银你收着就是,他以宫九的身份出现,你也只是珠光宝气阁少阁主,不讲官阶爵位。”皇帝笑道,不着痕迹就除去了太平王府兵权,可喜可贺。他还年轻,只要太平王一脉绝嗣,他就是熬也熬死太平王。
“谢陛下。”严立德拱手道。
“严卿立此大功,朕如何赏都不为过,只这江湖之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说,只好借花献佛了。”皇帝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已降隆恩,臣感激不尽。”
皇帝摸摸鼻子,他听到肉麻的恭维不计其数,可每次听到严立德赞美总觉得画风不对。严立德不是那种谄媚之人,可他有时说出来的话,就是厚脸皮的官场老油条都没脸说的,严立德却不知道自己“固定格式”的日常用语曾经吓到过皇帝。
“严卿爱子刚满月是吗?不知可取了姓名?”皇帝觉得只借花献佛不能表达对严立德的恩宠赏赐,只能从子孙辈入手了。若是按照常人结婚生子的速度,皇帝都能给严立德的儿子赐功名了,可惜,他儿子现在还只是襁褓婴儿,只能用取名笼络人心了。
严立德早年做过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后来又挂了个太傅的头衔儿,对皇帝的文学水平深有体会,想拒绝却找不到理由。严立德曾把写满名字的三大页纸带到内阁,他为儿子大名烦恼的事情整个内阁都知道,皇帝也不例外。
“不知严卿家下一辈泛什么字?”
“无字,陛下赐单名即可。”只有两个字的名字还有挽回的余地,大不了小时候叫叫小名,长大了叫表字,总归不能坑自己儿子啊。
皇帝想了想,最后想出了一个“暄”,如太阳般温暖,犹如严立德给他的感觉
意料之外还不坏,严立德也松口气。大明在名字避讳方面并不严格,严立德的名字与皇帝年号重字,从来只是光荣,未曾惶恐。
事情在皇帝跟前过了明面,严立德也就放心了。
出宫之后严立德正想回家告诉儿子这个新鲜出炉的名字,没想到早已下值的韩文在宫门口等着他。
随老师去了韩府,在书房落座之后,韩文石破天惊道:“树行,老夫准备辞官了。”
“嗯?老师这是做什么?您正值壮年,户部公务有条不紊,陛下对您也信任有加,为何辞官?”
“陛下性情,非一般人啊。”韩文叹息,他是个传统文人,对帝王的期待自然是明君,然后才是自己做一个贤臣。可皇帝性情飞扬,在国事处理上与他这样的老臣格格不入。但你不能说皇帝错了,很多时候,政策是需要时间检验的,千人有千种看法,不然世上不会有政见不和一说。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说服谁。可严立德不同,他与皇帝配合默契,比自己更适合这户部尚书的位置。
“陛下自然非同一般,就是历史上的明君,也没有一模一眼的,老师何必担心。只要陛下不耽误朝政,他下朝之后如何玩乐,又与我等何干?御史也不管我等是喜欢静坐喝茶,还是喜欢观赏歌舞。”世人对皇帝苛刻,尤其是这些士大夫,在私德方面总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韩文摇头,帝王无家事,上行下效,这个道理韩文已经讲过无数次,只严立德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影响。韩文不想再说,事实总会教会他的。
“不说这个了,刘首辅也有意请辞,我想,我们这批老臣,也是时候给年轻人誊位置了。”韩文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来不是讨论可行性的,只是秉持师生情义,预先通知严立德。
“刘首辅是功成身退啊。”严立德提醒道,刘健之所以成为首辅,是因为先帝想要继续在兵部的改革,如今改革基本定型,皇帝也没有推翻新政的意图,刘健自然该功成身退。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话,刘健性情执拗古板,对皇帝很多行为都看不惯。他又是首辅,很多时候必须尽职尽责劝谏。劝谏也不是问题,关键是他每次劝谏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如皇帝不爱去皇后宫中,比如皇帝昨天玩的游戏不合时宜,这种事情,就是御史言官都不屑天天说。刘健却高看了自己身为首辅的职责,一心教出一个“圣人”皇帝来。
“老夫又有何不同,早晚都是要退的。”韩文叹息,无数人总结过官场生存指南,什么叫会做官,是名声好,还是有才干,又或者是圆滑机敏?这京城汇集了天下最有才干声名远播的人物,可依旧有很多人碌碌无为。做官,无外乎投陛下性子罢了。不同皇帝有不同的性子的,当年宪宗一朝,朝纲败坏,旁人津津乐道靠逢迎后妃,上进都能做阁老,却不知这些人在之前也是进士及第,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良臣干吏。若是没有宪宗专宠万氏,再能逢迎的人也找不到机会。君主的力量太大了,也许这些人在逢迎君主的时候只以为自己是常规的投其所好,在努力向上爬,身在其中却不知道,在别人看来已经成了谄媚小人,遗臭万年。韩文不想自己日后也落到如此地步,不如就此收手。
严立德在官场上很多事情都是韩文一手教导的,对他的性情、思维方式又如何不懂。苦笑道:“老师就这么不看好陛下,您是打算放任学生在这污泥里打滚吗?”
“你不一样,人生一世,谁能为谁担保,你总是最坚定的那一个。”韩文叹息,人总是下意识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谁能想到江湖人会入朝堂。就像他们这些高官,致仕之后也只会和乡绅官宦人家交往,难道市井人家就过得不快活吗?当然不是,只是习惯了某些日子,就过不惯另一种日子了。而严立德是他见过最坚定的一个,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江湖朝堂的分别没有让他放弃,文官武将的隔阂没有让他退却,最后,才化劣势为优势一举登上阁老之尊。
自从前些日子,严立德从江湖入手,搬倒了谢迁、焦芳和刘宇之后,韩文就萌生退意。现在刘健也要退了,韩文才下定决心。刘健能做首辅,总比他要看的远些、多些,他都认为此时不该在朝堂打滚,那么他也要急流勇退才是。
这些心思就不必告诉严立德了,韩文只是摆着老师的威风,通知他一声。
严立德无奈,韩文退了,他怎么办,户部尚书是正二品高官,朝制如此,一品多是恩养虚衔,实职最高就是尚书了。若说没有野心,严立德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很难登上去啊!不是能力才不足,而是年龄不够。当初先帝点他为侍郎的时候,与朝臣扯了多少皮,他都要避到江湖上。朱厚照登基点人入内阁,他也只能屈居末座,到如今,皇帝大权在握,也没有为他升职的打算。
严立德若想更进一步,此时最好以退未进,外放为官。奈何大明没有总督一职,地方官最高就是四品,严立德若退一步,政敌必定蜂拥而至。大明也没有“不经地方,不入中央”的讲究,没有外放经验并不可耻,反而“清贵”。严立德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他总认为必须有地方履职经验,入内阁后才能更好协调各方。他不是单纯来做官的,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准则,他是背后还有一部神秘史书,在为他打分。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必须足以成为表率,以身践道,身体力行。
反过来说,若是品级职位不便,新到任的户部尚书也不会信任他。他的老师是前尚书,自己又在户部经营几年,到时候必定有一争。
严立德苦恼,若是韩文退了,他何去何从。
第101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自己的前途还没思考清楚,就有别人为了前途来求他。
严立德回府,看见客厅上摆了一大堆礼物,披红挂绿的,十分显眼。忙问道:“这是什么,哪家送的?”
钱则羽无奈道:“庆阳伯府送来的,说是庆贺哥儿满月。”
严立德接过礼单一看,丰厚得令人咋舌,笑道:“庆阳伯还真是有远见,咱们儿子二十年后的东西都预备上了。”严立德笑点礼单上的贵重礼品,这明显是送给他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来干什么的?”
“还能为谁,自然是皇后娘娘。”
庆阳伯夏儒乃是皇后娘娘生父,先帝为陛下定下的正宫皇后。自皇帝登基后,夏家水张船高,从一个普通举人,一跃成为帝国高官显贵。直接做了中军都督同知,正一品的朝职,不久,皇帝恩及后妃,又加封庆阳伯。在大明,因为后妃而崛起的家族不胜其数,前有张皇后两个糟心的小舅子做榜样,夏家也不敢太过高调。毕竟自从皇帝继位之后,对两位舅舅不假辞色,皇太后再闹又有何用?外戚本就倚仗帝王恩宠过活,只要皇帝不在意,两位前国舅都无法活得肆意,更何况夏家。夏皇后美貌却无宠,这是举朝皆知的。
夏家在朝臣看来,就是一般外戚,既不像当初寿宁侯兄弟俩那般讨人厌,也没听说有什么贤明德行,京中交往大多不咸不淡,这突然之间厚礼相赠,岂不让人疑窦。
“我能为皇后做什么?夏家也太异想天开了。”严立德笑道,他一个外臣如何插手后宫,尤其是与他没有亲戚关系的后妃。
“唉,娘娘的处境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当初大婚之时,陛下担忧先帝身体,未曾同房,后陛下登基,不爱后宫,传言说娘娘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娘娘确实聪慧美貌,侍奉太后至诚至孝,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钱则羽嘟囔道。
“听你这话音,好似对皇后十分推崇?”严立德不解,钱则羽和皇后有什么关联,会为她说话。